第92节

    郑玉薇站在原地,目送美景背影远走,她已经竭力而为, 要是最终还是被波及,那就算命中注定吧。
    她好歹是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, 就算届时婚配对象降一个等级, 也不会差到哪去。
    只要不给那对真爱鸳鸯当炮灰, 就是好的。
    无计可施之下,郑玉薇只得这般安慰自己一番。
    “嘶!”郑玉薇刚举步,想要返回,脚下便一阵钻心疼意传来, 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    她低头抬脚一看,薄绸鞋底沾满黄土,连裙摆都有一些,不过好在,后头都是土路,石子儿不多,鞋底虽脏但没染血,估计回去擦点药就会好。
    郑玉薇放下脚,好吧,现在只能忍着疼走回去了。
    她忍疼慢慢地往回挪,走了约一刻钟,已经接近北苑,郑玉薇抬头便可远远望见前方寺庙宏伟的建筑。
    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,蓦然,左侧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,声音不大,但也不小,最起码让郑玉薇清楚听见了。
    郑玉薇动作倏地一僵,她心下一凝,接着便狂跳起来,“砰砰”地心跳声,仿佛是重重地响在耳边。
    她屏气凝神,缓缓侧头,往声响处望去。
    道旁茅草后方,还有一丛在轻轻晃动。
    郑玉薇眼睛眨也不眨,紧紧盯住前方,她抿了抿嘴唇,这,不会是有什么野兽吧。
    但随即,她立即否认了这个猜测。
    这潭拓寺不说前朝,单单本朝以来,便繁荣鼎盛了近二百年,野兽都是趋吉避凶,喜欢远离人群繁衍的,这么长时间下来,其实留下来的不过偶有些无害飞禽小兽罢了。
    就譬如后世那些人来往的大型公园。
    果然,草丛微微摇晃了一阵,便再无动静。
    郑玉薇定了定神,松了一口气。不过,她倒是产生了此地不宜久留的念头,当即举步,忍住脚下疼痛,快步往回走去。
    安全走出十来步,神差鬼使地,郑玉薇回头望了刚才那方向一眼。
    就是这一眼,就让她大吃了一惊。
    这位置的茅草较方才位置稀疏了很多,她一眼望去,可以直接看见十几米开外,却见刚才那草丛后方不远,有一块半人高的大黑石,侧边有一个受伤男子倚在其上,那人手持一个药瓶子,在给自己腹侧的伤口上药。
    他的脚直伸向前,淹没在面前的茅草丛中,这大概就是刚才草丛晃动的原因吧。
    那人抬目,警惕地望向郑玉薇方向,锐利的目光让她的心无端颤了颤。
    他发现是个弱质女流,于是飞快垂目,继续手上活计。
    这是一个方面无须的中年男人,身量颇足,但受伤很重,腹部伤口仍在淌血,他似乎已是强弩余末,郑玉薇晃眼过去,见他的手在颤抖,药粉无法洒在伤口上。
    最后,这人似乎伤重难以支撑,持药瓶子的手一垂,药瓶子掉落在他身上,然后骨碌碌地滚了下去。
    郑玉薇咽了咽口中津液,说实话,两世为人,她还是头一回直接面对重伤且似乎垂死的人。
    实在让上辈子出生成长在和平年代,这辈子更是宰鸡都没直面过的郑玉薇心惊胆战。
    这么晃眼是功夫,这人竟突然就昏迷了过去。
    自己若不上前为他撒药包扎,就算伤口流血的速度再缓慢,估计他也死定了吧。
    这个想法突然冒上心头,让郑玉薇如鲠在喉,感觉极为不舒服,本想马上拔腿就跑的她,不由得蹙了蹙眉,脚下一顿。
    她凝目,再多看了这人一眼。
    这男人身着京城虎贲军服饰,并不是普通兵卫样式,他应该是个有职位的武官,而且等级不低。
    郑玉薇的父亲安国公跟女儿闲聊时,曾经说起这个话题,给她说过武官服饰大致的划分,虽她没见过具体物事,细致等级方面并不能分明,但大体上还能判断出来。
    她几年来耳濡目染,常识还是有的。
    虎贲军是皇帝亲军,这人应是有任务在身,重伤之下奔赴潭拓寺,肯定是要求助的。毕竟,潭拓寺被历代皇帝敕封,与朝廷牵扯极深,寺院既有武僧拱卫,且有些和尚的医术亦很高超。
    而她是勋贵嫡女,又出现在潭拓寺附近,对方肯定能猜出自己是权贵之后,就算出手救了这人,应也无碍。
    事后亦不会有尾巴,因为她父亲安国公,正是老皇帝心腹。
    没亲眼目见,或许能很轻巧讨论,但郑玉薇此刻面对这人,心里却极为不舒服。
    她不动手的话,这人死定了。
    但饶是如此,郑玉薇抿了抿唇,站直身体,还是决定不救。
    想到这人会因自己冷眼而死亡,她心里固然极为难受,但郑玉薇还是觉得,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。
    虽则理智分析过,救人应不会有事,但那只是应该,谁能肯定呢?前面是一个刀头肯定舔过血的陌生人,谁也不能确保她的安全。
    郑玉薇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新生,她万万不会用自己的小命冒一丁点危险。
    千头万绪闪过郑玉薇的脑海,其实不过瞬间功夫,她吁了口气,目光平静,决意马上离开。
    好吧,她决定赶回寺院后,给寺里的大和尚说说这事,就当尽了一番心意了,至于这人是死是活,就听天由命吧。
    郑玉薇眼神沉静,最后瞥了那人一眼,就要转身。
    恰好就在此时,那人眼睫颤了颤,勉力睁开眼睛,他面向郑玉薇,这么一来,四目相接,那人视线正正好对上她的眼神。
    蓦然,郑玉薇心中像是被什么猛地狠狠一蛰。
    这人虽已极度虚弱,手脚都无法再动弹,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坚忍刚毅,如平静的河面下隐藏着滂湃暗流,一股强烈的求生**从那黝黑的眼底透出,通过他锐利目光,直扑而来。
    这渴望生机的勃勃眼神直.射郑玉薇双眸,让她心生颤抖的同时,竟是生生触动了她尘封已久,并刻意遗忘的时光。
    那是她上辈子垂死的时候。
    她那时大学刚毕业,酷爱旅游的她,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,齐齐到本省著名景点七星山走一趟。
    那日清晨乘车出发,兴致勃勃的一行人万万没想到,还没抵达景点,车子经过的公路竟半途突然发生坍塌。
    那是在半山腰上的公路,他们眼睁睁看着前车猛冲险险避过,他们车子却无法赶上,只得随着塌方掉下山。
    山势不是很陡峭,因此车子到底后,郑玉薇还活着,她大喜,当家作主的人生刚开始,她并不想死。
    郑玉薇怕汽车爆炸,挣扎地从玻璃碎尽的车窗爬出。
    她身子很疼,无处不疼,大小伤口鲜血流淌,头上有,身上有,下肢也有。
    其他人一动不动,不知还活没活,郑玉薇也顾不上他们,因为她已无能为力,她甚至无法站起,只能双手巴着崎岖的地面,费力地爬行着。
    爬了一段,车子没爆,她也再爬不动了,勉强回头看一眼,大概距离车子十米八米吧。
    郑玉薇伤痛难忍,翻身都不能,只好原地趴着,她很想闭目歇一歇,但不敢,因为怕一闭上眼睛便无法再睁开。
    塌方前后都有车子,应该有人报警了吧,但她等了很长时间,救援还是无法到来。
    眼前渐渐昏暗,是天黑了吗?
    可是郑玉薇并不饿,他们清早出发,没吃午饭,应该没这么快一个白天便过去吧?
    她恍惚间回头,余光却见到身侧殷红一大片,一直蔓延到几米之外。
    这是她的血?
    郑玉薇眼前越来越昏暗,她努力瞪大眼,却还是无法清楚视物,她突然福至心灵,这天应该还没黑。
    她最后费劲仰起头,望了一眼头顶塌方公路方向,救援怎么还没有来,她快挺不住了。
    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,这是郑玉薇上辈子记忆中最后一幕。
    她那时的眼神,大概就和这男人一模一样吧。
    她其实并不想死,她很想活。
    就是这个渴求生存的浓烈眼神,深深触动了郑玉薇的灵魂,她突然不想让这男人自生自灭。
    让他活下来吧。
    这种变相要弥补前生的强烈冲动,让郑玉薇在那人的眼神下惊醒,她倏地抬脚迈进草丛,往那垂死之人身侧而去。
    因为韩氏隐带悲伤,堂上的热切的气氛降了温,杨氏看时间耗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,于是,她微笑对韩老太君说道:“母亲,表妹娘三一路奔波,怕是累狠了,不若让她们好生梳洗歇上一歇,再与母亲说话。”
    韩老太君一听,这话很是在理,于是点头对韩氏笑道:“老大家的说得对,是老婆子唠叨了,竟是忘记你们路途疲惫。”
    韩氏自然连声说不累。
    不过,韩老太君还是坚持散了,让几人先下去歇息,小韩氏主动请缨,要领姐姐母女前去早已收拾妥当的玉梨院。
    至于韩氏庶子周文正,韩氏之前的书信并没有提及此人,因此国公府没有准备,不过,杨氏掌家多年,这么个小状况对她来说不算什么。
    国公府规矩,男孩子七岁后,就不能继续养在后院。譬如郑玉薇的亲弟弟,今年十岁的安国公世子郑霁元,早在三年前,就已搬到外院居住,给长辈请安的时间亦与女眷错开,轻易碰不上面。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  周文倩的下场,阿秀想实时播放,因此嘛,在下一章才能上,咱们先溜溜小胖子,嘿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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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00章
    他落座于韩老太君右下手一溜高椅的首座,微微侧头面向上首,眼角余光却正好将大围屏纳入其中。
    郑家女眷跟其不甚相熟,加之秦立远持重沉着, 威仪赫赫,因此尽管他表情温和,但亦只韩老太君与杨氏跟他寒暄几句后, 堂上的话题便转了开来, 宣平侯府主要由姜氏秦二说话。
    此举其实正合他意。
    秦立远极其自然地偏头, 将视线投向那扇屏风之上,只是哪怕他目力过人,亦无法看透这黄中透红的木质大屏风。
    他也不以为意,只仔细端详着映透在槅心上的纤细人影。
    上首位置处的两抹倩影忽然凑在一起,几声极轻的女孩子笑声从屏风后传来。
    秦立远耳尖微微一动,他偏首, 正欲仔细倾听,只是很可惜, 那凑在一起的影子片刻后便分开, 笑声亦停歇下来。
    那笑声很小很轻, 秦立远其实并没有听得太清楚,只不过,他那向来紧抿的薄唇,却不自觉略略放松了些。
    堂上的女人们谈笑一番后, 又有仆妇来禀报,成国公府一行人已进府门,正往世安堂而来。
    秦立远闻言站起,携秦二告离,往前院而去。
    两人是男客,后院稍留即可,此处到底不是久待之地。
    迈开大步往房门方向而去,秦立远最后扫了一眼大围屏,随后跨出屋门。
    跨出门帘之外,两名家人正立在房外垂首等着,要为二人在前头引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