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肆】

    【肆】
    长宁这话虽在询问,可却全然未给她作答的余地,径自继续道:“先帝当时问罢,我那四弟沉思了好一阵儿,方回道:‘不求貌美,但求……’”
    “皇姊。”
    男人横来的声音截断其未尽之言。
    长宁收住话音,回身看向画室门口,就见戚炳靖一身朝服,夕阳余晖徐徐铺落,将他负手而立的身影映得瘦长而凌厉。
    “怎么回来得这样早?”长宁波澜不惊地转过话头,仿佛方才并没有在背后说关于他的闲闻轶事。
    戚炳靖步履从容地踱进屋来,走至卓少炎身旁,牵起她的手,回长宁的话:“想她了。”
    长宁笑道:“美眷在室,合该如此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用膳时,卓少炎几乎指不碰箸,一口一口皆是戚炳靖喂她吃。
    长宁看得目不转睛,良久,慨叹道:“四弟,这未免也太宠了些……”
    “是么?”戚炳靖问道,然而被问之人却不是长宁。
    卓少炎被他盯着,不得不接话,答道:“还好。”
    在军中时,他对她何曾有过怜香惜玉之举,而今这些疼惜照拂,在她眼里亦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。
    长宁却被他二人这一问一答逼得哑口无言。
    过了好半晌,她才再度开口问:“今日陛见,皇上没有留你住在宮里么?这两年昌庆宫一直未作它用,就为给你留着。”
    戚炳靖淡淡道:“在皇姊这里住着舒心,又何必费事。”
    “前些日子,听闻有朝臣上奏,说谢淖近来在南境颇不安分,又说谢淖如今自恃军功,有几次连你的王命都不放在眼里,这些可都是真的?”长宁又问。
    “是又如何。”
    “那谢淖当初是因你举荐才得以领兵的,而今你竟任他如此嚣张?且他若在南边闯出什么祸来,你又如何脱得了干系?”
    “皇姊多虑了。我朝祖制,武将不封。谢淖纵有再大本事,亦翻不出什么大浪来。”
    长宁听后,眉头稍蹙,却终究未再多说什么。
    卓少炎面色平静地听着二人对话,心中却微起波澜。
    未想到,以长宁与戚炳靖这般亲近的关系,竟也被蒙在鼓中,不知谢淖其名之后,真相赤裸得令人震惊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翌日,鄂王专宠卓氏一闻传遍京中朝臣贵戚。
    大长公主生辰将近,来送贺礼的车马源源不断。而自这日始,在贺礼之外,更有不少人特意奉礼给鄂王宠眷,冀望以此来搏鄂王欢心。
    据说戚炳靖在府中闲来无事,便叫人随手拆了一件礼物来看。
    不料这一看,闹出颇大一番动静。
    被挑中的礼物送自户部侍郎莫士培,是八根做工精湛、价值不菲的钿钗。
    戚炳靖将那套钿钗打量了几眼,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话:“古来王妃佩几钗?”然后便叫人将这礼物原样退回了莫府。
    莫府中人闻人传言,立时大惊。
    大惊之后,又速速重备了一套十二钗,再度奉至大长公主府上。
    而鄂王的那句话,随着此事再度传遍京臣。先前所有以侍妾之等备礼之人,纷纷重制新礼,忙不迭地再奉礼上。
    大长公主府上下诸人且忙且怔,一日之内收入数倍于前之礼,堆得府库皆满,令人不知如何是好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这事传到卓少炎耳中时,已经近晚。
    她没什么表情地坐着听完,然后深思了好一阵儿,方开始对镜拆卸妆发。
    待戚炳靖回屋,她正好梳罢长发,未施粉黛的面庞在烛火之下隐约露出一丝峥嵘英气。
    戚炳靖目光一凝,呼吸随之微沉。
    卓少炎转身对上他的目光,少见地主动开了口:“有一事,我一直未问你。”
    “何事?”
    “那套婚服——当日为何要让我穿?”
    戚炳靖并未立刻回答。
    她便问得更加直接而露骨:“你想娶我做正妃?”
    他缓缓地笑了,仍旧没有作答。
    卓少炎望着他那笑,又道:“入京途中,你说——你是图我容色。然而我却想知道,长宁大长公主昨日对我未说完的那后半句话,是什么?”
    戚炳靖走至她跟前,自上望进她的眼内,回答道:“……但求才智。”
    她听了,半晌无言。
    他便执她之手:“如何?”
    她十分明白他这是在问什么,面色颇平静地回道:“我不能做鄂王妃。”
    他并未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,探究道:“你既愿委身于我,却不愿做我的正妃,如此不顾荣华,图的又是什么?”
    卓少炎抬眼,眼内光如薄冰:“你的权、势。”
    在军前,她图的是谢淖的兵权。在晋煕郡,她图的是鄂王的威势。她这四字不必多加解释,他便已全然懂得。
    戚炳靖仍然握着她的手,静了片刻后,忽而问说:“你当年之所以委身于英肃然,所图亦是他的权、他的势?”
    “是。”她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。
    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,沉沉地笑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她性贪如狼,无情,背义,这样一个女人,你连面都未见过,竟然为之所动?”
    茫茫大雪之中,他顶着扑面而来的寒风,心内却升腾起一抹明焰,面对向他说这话的人,一字一句道:“这样一个女人,正该配我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卓少炎耳边听见他的笑,下一刻手便被他拉至唇边,轻轻地吻咬。
    “你想要什么?”戚炳靖问道。
    她将自己贴近他,任他伸手扯开她的襟口,“我要卓少疆的旧部。”
    “还有么?”
    “让我回边境。”
    “还有么?”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抬起已褪去衣物的裸臂攀上他的脖颈,“只要给我这些,我的容色、才智……便予你所取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大长公主生辰之夜,宴开百二十席。
    举京臣工、皇戚、勋贵皆列坐,酒过十巡,乐舞升平,众人皆醺醺然。
    上座忽起一声惊响。
    与座诸人醉意立刻去了大半,纷纷抬眼向上望去——
    就见那个传闻中被鄂王宠爱有加、将要被册为鄂王妃的女人,此时满面怒容,红着眼眶。座下碎了一地的玉片,是被她用力摔出去的酒杯。
    一殿人声渐渐消弭。
    鄂王冷着面孔看着她:“你疯了不成?”
    她像是醉了,歪扭着身子,冷冷笑着说:“你自从知道了我曾被谢淖染指,就像变了一个人——”
    鄂王霍然起身,扬袖重重抽上她的脸。
    力道之重,令她直接从上座跌滚下来,摔在地上,半晌动弹不得。
    “既然嘴上挂着粗野之人,那便滚回军前,入充营妓。”
    震怒中的鄂王咬牙扔下这句话,不顾众人怔讶,径直离席而去。
    卧在地上的女人如从云端跌落泥淖,一动不动,仿若没了生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