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节

    第二日清晨,沈自酌便坐飞机走了。家里只剩谭如意一个人,立时显得空落落起来。她仍是每日上课,回来侍弄花草,然后做饭给自己吃。但没了沈自酌在跟前,做饭也变得毫无动力,都是能简则简,有时候犯起懒来一碗面也就将就了。
    实在闷得无聊,也给夏岚打过电话。但夏岚这一阵子似乎特别的忙,连接电话都是急匆匆的,算起来两人有好一阵子没碰过头了。
    夏岚没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,谭如意立即问:“感冒了?”
    “……咳……没事。我在加班呢,最近人事变动大,忙得跟陀螺一样。”
    “也没别的事,就是看你吃晚饭没有。”
    夏岚笑了笑,“吃倒是还没吃,就是现在压根走不开……”
    她又掩着口咳嗽起来,听得谭如意也跟着一阵难受,便说:“我今天菜做多了,要不给你送点过来吧,你公司在哪儿?”
    “那太麻烦你了。”
    “没事,我一个人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    挂了电话之后,谭如意又帮夏岚熬了点冰糖雪梨,装在保温杯里,连同饭菜一起送了过去。
    夏岚公司并不远,坐地铁也就五六站的样子。到了二十六层,她给夏岚打了个电话,站在玻璃门前等了一会儿,便见里面人影一晃,她定睛一看,立时怔住。
    里面那人穿一件灰色的t恤衫,打扮显得有些学生气,却是销声匿迹了一阵子的裴宁。
    裴宁也愣了一下,过了半晌才急忙拿门禁卡刷了一下,替谭如意打开门。
    谭如意这才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:裴宁曾提过在一家五百强的外企找到了工作;而过生日那天,夏岚说公司刚进来一个新人……可她万万没想到,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。
    裴宁领着谭如意往夏岚的工位去,“claire说有人要给她送晚饭,我以为是她男朋友……”
    谭如意有些愣神,片刻后才意识到“claire”是夏岚的英文名。
    远远便看见夏岚朝这边招了招手,她头发束了起来,戴着一顶口罩,从口罩上方露出来的两只眼睛下面坠着两个硕大的眼袋。
    谭如意走过去,将保温桶和保温杯一并递给夏岚,夏岚道了声谢,周围便有人凑拢过来,笑说:“真羡慕,还有‘爱妻’便当。”
    夏岚哈哈一笑,伸手将谭如意一搂,“我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,羡慕没用。”
    说这话时,谭如意感觉裴宁的目光正定在她身上。她分外不自在,低头对夏岚说,“赶紧趁热吃吧。”
    夏岚将手头的文件保存了一下,对裴宁说,“你帮忙检查一下,我先吃个饭。”说着,又是一阵咳嗽。
    谭如意忙将保温杯打开,递到夏岚手中,“冰糖雪梨,生津止渴的。”
    夏岚取下口罩,喝了几口,笑说,“如意,你怎么这么贤惠,我要是个男的该多好。”
    谭如意笑了笑,“别瞎说了,赶紧吃吧。”
    夏岚也是饿得狠了,一阵狼吞虎咽,末了满足地拍了拍肚皮,“沈自酌哪里修来的好福气,天天吃这种大师级别的手艺。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一旁裴宁敲键盘的声音便停了下来,他转头看向夏岚,“沈自酌是……”
    “哦,你不认识,”夏岚复又将口罩戴上,“我家如意的老公。”
    谭如意顿觉局促,好在裴宁并未再往下追问。待了一会儿,谭如意起身告辞,又嘱咐夏岚好好休息,别太拼命。夏岚一边咳嗽一边连声说“好”,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心里,“裴宁,去帮忙送一下如意。”
    谭如意立即推拒:“不用了,我自己走就行。”
    裴宁却已起身,“出门需要刷卡,”顿了一下,又说,“正好我要去一趟711。”
    谭如意无法,暗暗叹了口气。
    这个点,电梯前几乎没有人。等了片刻,便有一趟上来。谭如意走进去,只低头盯着自己脚尖。
    “你……最近还好吗?本来是打算联系你的,只是最近忙得□□乏术。”
    谭如意没吭声。
    “上回你过生日,照理我该亲自上门,不巧连着加了两天的班……”
    “不用。”谭如意出声,冷硬地打断他。
    裴宁沉默下来,直到抵达一楼,电梯门开,也没再开口。谭如意先一步出去,走到大门口,一阵热浪扑面而来,她脚步一顿,“你去买东西吧,我回去了。”说着便转身朝地铁站走去。
    走了两步,觉察到裴宁跟了上来,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之气,停步转身,“裴宁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    隔了几步的距离,裴宁在夜色中的身影几分萧索,静静地看着她,目光里似是含了无尽的叹息。
    谭如意叹了口气,按捺下心中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,“我以为上回说得已经很清楚了。裴宁,我已经结婚了,即便曾经喜欢过你,那也是曾经的事。”她顿了顿,“人不能总往后看,我也不会一直陷在回忆里。我并不怪你,也不怪当年拿我快玩笑的同学了,你的愧疚实非必要。”
    裴宁静了一瞬,方开口道:“不是因为愧疚……”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    裴宁看着她数秒,忽迈开脚步朝她走来。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,另一手紧紧攥住了,步履沉重,似是含着隐隐的决绝。
    谭如意忽觉有些不安,下意识想要后退,手臂已被他一把抓住。她立时去挣,却没有挣脱,裴宁低头紧紧盯着她,瞳孔里似有一簇暗火猎猎燃烧。
    谭如意低喝道:“你放开我!”
    裴宁却将她抓得更紧,目光迫人,“你真不明白吗?”
    谭如意却是莫名,懊恼道:“我明白什么——你能不能先放开我?”
    裴宁又走进一步,两人登时只隔了不到半臂的距离,“那你听好了……”
    谭如意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,唯恐从裴宁口中再多蹦出一个字来。
    正在这时,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,“姐,你怎么在这里?”
    谭如意下意识死命一挣,这次总算是挣开了,她捋了捋头发,退后一步,转过身去。
    谭吉手里领着一只白色塑料袋,谭如意瞟了一眼,袋子外似乎印着某个药店的商标,她愣了一下,“你来找夏岚?”
    谭吉没回答,目光越过她投到裴宁身上,“这人是谁?”
    姐弟两人一时都生出些被人当场抓到把柄的尴尬,谭如意倒是解释得清,只是谭吉……无论如何,他也不该是来给夏岚送药的这个人。她想到上回谭吉过生日,沈自酌问她的话,心里忽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,她被自己吓了一跳,不敢去细想。
    谭吉却说:“我正好在附近做家教,刚刚结束。听说她感冒了,顺便过来看看。”
    谭如意想了一下,“你怎么知道她感冒了?”
    谭吉一顿,“昨天找她问她公司招实习生的事,打了个电话。”
    谭如意将信将疑,然而谭吉的说辞里找不出任何破绽,两人局促地站了一会儿,谭如意轻咳一声,开口说:“那你赶紧上去吧。”
    谭吉点了点头,走了两步,又停下脚步,转身郑重其事地问她:“夏岚姐在几楼?”
    “二十六。”
    待谭吉身影消失在大厅里,谭如意才想起来跟前还有一尊没送走的佛,她这回学乖了,立即退了数步,身体稍往前倾,只待裴宁一有动作,立即拔腿就跑。
    裴宁清了清嗓,“对不起……我刚才有点……。下次再说吧。”
    谭如意却想,再有不会有下次了。
    裴宁摆了摆手,“我去买东西了,再见。”
    谭如意没说话,看着他真的转身走了,这才迈开脚步。谁知刚走两步,又被裴宁喊住,谭如意没回头,却听裴宁说:“我们公司,最近没招实习生。”
    谭如意一愣,立即转身,而裴宁已经走远了。她立在原地,被这一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话给砸懵了。站了一会儿,抬头朝着灯火通明的大楼看去,仿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,怎么可能一眼之下找出哪是二十六层?
    ☆、第42章 兼程(08)
    谭如意心乱如麻,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揣测夏岚与谭吉。想什么都好像在多想,想什么都好像想得不够周全。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呼之欲出,可她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去点破;一面又尚存存了几分侥幸。
    晚上回去跟沈自酌打了个电话,他声音听来甚为疲累,谭如意自然不好再同他讲些糟心的事。
    掰着手指头,一天一天数着,沈自酌回来的日子总算近在眼前。谭如意特意早早地出去买菜,回来先往灶上煨了一锅汤,食材都准备妥当,只等沈自酌一落地就开火。
    她坐在沙发上,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,实则时刻注意着手机的动静,生怕漏接一个电话。
    眼看离沈自酌说好的下飞机时间越来越近,谭如意坐立不安,时不时拿过手机看一会儿,总疑心它是不是坏了。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大学时宿舍里有位谈恋爱的女生,等男朋友电话时,也是这样的百爪挠心。
    正乐不可支,忽听见开门的声音。谭如意怔了一下,心道莫非沈自酌提前回来了?她喜出望外,立即起身奔过去将门打开,然而门开的一瞬间,却立时僵在原地。
    门外站着邹俪。她手里的钥匙还插.在锁孔里,见谭如意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,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,“开门前不先问问是谁?要是小偷怎么办?”
    谭如意万没想到邹俪竟会这时候突然出现,也不提前打个招呼。她张了张口,立即侧身请她进来,又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干净的女士凉拖。
    邹俪换了鞋,似女王视察似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一圈。她虽有沈自酌公寓的备用钥匙,但来得也不多。虽次数寥寥,但今次过来,能明显觉察出整套房子有了变化。无论是摆在阳台的绿植,晾晒在阳光下的长裙,还是沙发上几只颜色鲜艳的抱枕……整个空间原本是整洁硬朗的,如今由于这几抹色彩的加入,显出几分属于女性的柔软。
    邹俪脚步虽时不时停顿,却全程一言不发。谭如意跟在她身后,惴惴不安。她不知道邹俪此行的意图,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。
    好在邹俪转了一圈以后就到沙发上坐下了,谭如意立即给她沏了一杯茶。她心慌意乱,倒开水时差点烫了手。她将茶搁到邹俪面前的茶几上,勉强笑了笑说:“阿姨,请用茶。”
    谭如意对邹俪的印象,仍然停留在几个月前家宴之后对她说的那番话上。那时本想着与沈自酌相敬如宾即可,但如今既假戏成真,她就得敬邹俪是沈自酌的母亲。
    邹俪往茶杯里瞥了一眼,“这闻着像是铁观音?”
    “是。”谭如意局促答道。
    “茶叶看着倒是上乘,可也不该是这么个泡法啊。”
    谭如意顿觉难堪,没有作声。
    “天热,就不喝这热茶了,帮我倒杯冰水吧。”
    冰水递到手边,邹俪只浅浅喝了一口,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,“坐吧。”
    谭如意依言坐过去,手指绞作一团,只觉得自己坐的哪里是真皮的沙发,分明是针毡火坑。
    邹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,似有几分疲意,“事儿我都听自酌大嫂说了。”
    谭如意怔了一下,垂下目光。
    “我是有些小看你了,没想到这么有本事,能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
    谭如意心里怒火暗生,但只攥紧了手指,没吭声。
    “我过来也不是想为难你,就问你一句话,你是真打算同自酌领证?”这一句反问,却似藏了无数的机锋。既像是嘲讽,又像在表达她的匪夷所思。
    “是沈先生先提出来的。”
    “那你的?”邹俪立即追问,“你的意思是?”
    “我当然跟沈先生想法一致。”
    邹俪一时没说话了,只拿那极为淡漠的目光打量着她,半晌,她复又开口,“如意,你不用存什么‘以身相许’的心理,屈屈二十万,沈家还是拿得出手的。这二十万,我们原本也是不打算同你计较的,只当是照顾爷爷的辛苦费。可婚姻是人生大事,不是两个人关在屋子里一合计就行的。”
    谭如意低头看着手指,“可是阿姨,结婚本就是两个人的事。”
    邹俪笑了笑,这笑意却未达眼睛,“你还是年纪太小,不懂事。结婚看似是两个人的事,其实是两个家庭的事。我原就是不同意自酌大哥和大嫂的那门婚事,果不其然……好在自酌大嫂还算顾念沈家,这事儿如果不是她跟我说,你跟自酌是不是就打算悄无声息地把生米煮成熟饭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