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、因缘(下)
等服务生摆好托盘离开后,书怀学长突兀地抬头问:「以柔……轮回转世,是可能的吗?」
我怔了几秒,回神后扯出无奈的笑。哎,梧桐之前说的对,书怀学长被我拉得「太过界」了,除了被动接触外,他居然也开始会主动探讨怪力乱神的问题,这不知是好是坏?
不过,他算是更进一步融入了我的「生活空间」吧!毕竟跟我相处的话,绝对逃不了面对那个旁人肉眼看不到的世界。
「不是『可能』啊,本来就有轮回转世。」我收拾起原本的漫不经心,正色道:「尤其是人,死后再轮回是常态,没轮回才特殊。」
例如说,被升格为「人神」,或拥有特殊能力,成为被赋予罕见任务的人魂,就不必进入轮回,前者摆脱了,后者则暂时脱离。
结果,听我如是回覆,书怀学长又开始目不转睛盯着我瞧了,瞧得我头皮发麻。
孰料,沉寂了良久,书怀学长最终却什么也没说,我忍不住追问,但他只回答「好奇」,我偏头瞅他,他仍笑笑地重覆「好奇」两个字;于是我开始想有什么可以利诱他,就跟利诱梧桐一样……可惜发现只有自己能当筹码,于是果断放弃。
饭后,我走路去上家教。学生是个古灵精怪的国中小女生,名字很特别,叫笑妍,人如其名笑容很甜,也清楚我有阴阳眼的事──会被她知道全是个意外,因为她房里放了个古董的水晶摆饰,听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,爷爷又送给她的;谁晓得那水晶摆饰上竟依附了隻石精灵,外型是拇指正太的模样,还对我超有好感,每次上课时总爱攀在我肩膀上乱蹭,实在很痒我就会伸手去拨,几次后就被笑妍察觉了。
「以柔姊,小精灵去找你了吗?」偷偷向我探问时,笑妍的眼神明亮,兴致高昂,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。
原来,随着水晶摆饰传下来的还有一个传说,大致就是水晶里头住着小精灵,会选择喜欢的人亲近,而且习惯窝在人家肩颈部位,受亲近的人就会得到祝福之类的。
我猜,大概她先祖的某一代也曾经「看得见」吧!石精灵吸收地气而生,说被亲近的人会「受到祝福」有点夸张了,顶多是心绪会稳定、平静些,生活处事会较有条理,不容易出错,情绪上也较快乐,少发脾气。
笑妍并没有将我的状况告诉她父母亲,说是我跟她之间的小祕密,这让我很庆幸……不过上课内容也因此常跑题,像她通过几个小测验,就会要我说个鬼故事给她听,我经常感到无奈。
很不巧的是,离目的地不到两百公尺处,我居然接到笑妍母亲临时拨过来的电话,说笑妍感冒了,刚才一量耳温已经高烧到三十八度,恐怕得赶紧就医,待会的课必须取消了;闻言,我也没多提自己快到的事,只是慰问几句,便结束了通话。
嗯,那今晚可以早点回宿舍休息了。
转过头,我才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有些微妙,离梧桐所透露……江伊帆住的那栋新公寓相当近,距离几乎不足十公尺。目前时间不算太晚,天色还微亮着,可是那栋位在边角的建筑物正好背光,整体形成一种怪异的诡譎感。
放眼望去,一整排房子的屋龄大都看得出在十年以上,唯有打掉重建的几间由于对比而十分显眼,导致新旧参差不齐。江伊帆所租的那栋公寓,旁边连着的三、四间房屋都不过三层楼高,外观老旧、墙面斑驳,住的也全是有一定年纪的老人,此时成群坐在门外骑楼下聊天。
也许是受到潜意识驱使吧!我举步往那栋公寓走去,停在正前方,抬眸望向二楼。
各层楼窗外都装设了铁窗,又兼窗户材质是特殊玻璃,所以从外头看不进去。我挪了挪位置,刚叹出一口气,就见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孔在呈黑色的窗面上一闪而过。我愣了愣,回神才觉得后怕,自縊的亡者死状通常不会太好看,纵使并非第一次接触,目睹了还是教人心惊胆战。
这个地方,已经在梧桐能活动的范围之外了……她之所以不愿离学校太远,大约是怕镇不住妖物的缘故。我一向不是个爱拿自身安危开玩笑的人,也不愿单枪匹马招惹不熟的妖魔鬼怪,便打算退开离去。
「你在这里做什么?」
孰料,步伐都还未往后踏,旁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,将我吓了一跳。
我转过头,表情大概有点仓皇,可是出声问话的江伊帆却像比我还惊慌的模样,忽然扑过来喊道:「小心!」
我被她撞得往左踉蹌几步,重心不稳坐倒在地,而她也没好到哪去,上半身歪在我腿上,膝盖直接磕到地面,发出闷响。我根本来不及表达疑问跟诧异,就见斜上方一道黑影落下,「碰」地砸在柏油路上。
一个陶瓷大花盆,养了常绿的盆栽木本植物,此时整个碎开,土壤也散落一地。
我两眼发直──虽然以前看漫画时,曾见过主角差点被掉落的花盆打中的场景,但我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差点被花盆砸到,而且是如斯大的花盆!要是稍早江伊帆慢了一步,我现在绝对凶多吉少。
原本在骑楼下间聊的老人们也被惊扰,迭声喊个不停,纷纷走了过来,几位过来关心我们,几位跑去瞧那个花盆。
「好痛啊……」江伊帆埋怨着撑起身子,五官皱成团,往旁边一翻就坐在路上揉膝盖。幸好她穿着牛仔裤,如果是裙子或长袜之类的,只怕刚刚撞那一下就破皮流血了。
我还有些恍神,心脏跳得极快。顾不得回应几个老人们的关切,我缓缓抬头望向那扇二楼的窗子,
由于体质特殊,再加上梧桐气息残留的影响,我和普通人「不一样」这点是很容易被非人察觉的……但我没料到那名死者会这么警戒,甚至对我抱有强烈敌意。
可能是我一直盯着二楼的关係吧!她敏感地认定我是针对她,她害怕被带走,也害怕又被迫和喜欢的人分开,才想把我逼走。
清晰的白影就贴在窗边,像快穿透出来。我浑身发冷,很想赶快离开,偏偏脚却使不上力,而且足踝隐隐发疼,恐怕是刚刚被带倒时扭伤了。
「奇怪,那花盆不是放在顶楼围墙后面的吗?怎么可能掉下来……」然后我听见江伊帆的喃喃自语,她这时已经站起来了,不过仍弯着腰搓膝盖。见我望向她,她满脸无奈地问:「你还要在地上坐多久?」
我摊手苦笑。我也很想站啊!一时起不来有什么办法?
低头将手按在路面上,我小心翼翼起身,旁边一个好心的老人还出手相扶;脚踝上的刺痛感使我半瞇起眼,尽力咬牙忍下了,等站稳后一抬眸,那女生惨白的面孔居然近在咫尺,害我抽了口冷气,险些尖叫出声。
我瞠目盯住她,她亦瞪着我,伸出手来,指尖离我的鼻头不到五釐米。
「别妨碍我。」
她冷冷地说,身影随即如烟雾般散去。
而我的背后已完全被冷汗浸溼。